不知過了多久，花折在被人追殺與奔跑中醒來，他驀然睜開眼睛，額頭已滲滿了汗珠，夢裏那血腥的畫面瞬間跟著消失不見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光線昏暗的屋頂。

他眨了眨眼，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適應了過來，借著搖曳的燭光，他一低眸便看見了暗空雪。

暗空雪趴在床沿，似乎睡得正熟，燭光下，他原本冰冷肅然的面部輪廓顯得柔美而溫和，他的雙手卻是緊緊握著花折的右手，攥在胸前。

這是什麽情況？花折楞了半晌，那只手不由得動了動，暗空雪似乎察覺到異樣，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，然後掀開了雙目。當他看見花折正睜著眼睛看著他時，他猛然坐起身，語氣有著不同尋常的起伏，“你醒了？”

花折嘴角顫了顫，目光移向被暗空雪握著的那只手，握得也太緊了吧。

暗空雪低眸看見自己兩手正緊緊攥著花折的手，一下子跟攬到電流一樣猛地縮回手，站起身道：“餓了吧，我去給你端點粥來。”

“我自己去。”花折剛起身，劇痛從全身各個部位襲來，“呃！”花折痛得抽吸一聲，還沒走幾步的暗空雪忙撤了回來，扶著花折躺了回去，“你的傷還未好，不要亂動。”

半晌，疼痛緩了一些，花折才發現嘴邊有東西桎梏著一般，開合困難。他伸出手往臉上摸了摸，再往頭上摸了一通，怎麽整個腦袋都裹著一層紗布？

暗空雪拉住花折的手腕道：“你臉上潰爛得嚴重，包紮起來了，不要亂摸。”

花折眼珠子轉了一圈，看到的都是白色的布條，他長長噓出一口氣，“我這張臉能看的只剩眼睛鼻子嘴了，以後還能見人嗎？”

暗空雪道：“得恢覆一個月方能摘除紗布。”

“一個月！完了完了完了……”一個月得悶死在這裏了，花折擡起手捂著臉，暗空雪將他兩只手拉了下來，“說了不準摸，會留疤的。”

花折看向暗空雪絕望的問道：“我以後是不是滿臉疤痕，醜得不能見人了？”

“不會。”暗空雪道。

“那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很難看？”花折接著問。

“不難看。”

“包的跟個木乃伊似的還說不難看，你堂堂陌憐天尊還學會哄人了。”花折絕望的閉上眼睛。

暗空雪嘴角動了動，想說什麽又頓住沒說，最後只道了句：“你躺著不要動，我去給你端點吃的來。”

暗空雪走出去帶上了門，花折仰面看著昏暗的房頂，心道：“現在什麽時刻了？看著……好像是夜半。”他偏過頭，看見有悉悉簌簌的雪敲打著朱紅色的窗戶，聲音聽著很是安靜。

不久門就被推開了，進來的竟然是貓爺，小狐貍沖向花折，花折看著奔向自己的貓爺，勾起被紗布裹得有點僵硬的嘴角，在他印象中，不管什麽時候，不管隔了多久，貓爺總是這樣久別重逢一般奔向他，帶著所有的興奮和熱情，從來都是這樣。

花折敞開胸懷接過飛奔而來的貓爺，和它好好親熱了一番，一擡頭見暗空雪站在門口那兒端著個碗一動不動看著他這邊，於是道：“天尊，你的粥是不是給我做的啊？你再不過來，碗裏的粥該涼了。”

暗空雪似乎才回過神來，回身關上門，朝花折走過來。

花折將小狐貍放在床裏側道：“乖乖趴著，我餓了得吃點東西了。”見貓爺果真乖乖趴著了，花折笑了笑，接過暗空雪遞過來的一碗粥道：“那我不客氣了。”

花折吃了一大口，還是之前的味道，淡淡的玉蘭花的香甜味，花折擡頭便看見暗空雪正一臉期待的看著他，於是放下勺子道：“天尊這表情，是等著我誇你一句麽？”

暗空雪聽了僵了一秒，隨即轉過身淡淡道：“沒有。”

花折見暗空雪又是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，忍不住又起了戲弄之心，他捂著心口呻|吟道：“哎喲，好疼啊！”

暗空雪果真臉色大變，坐到花折身邊擔心的問道：“哪裏不舒服？”

花折嘴裏依舊叫苦不疊，心裏卻是抽笑不止，他將碗遞給暗空雪道：“我身上哪裏都不舒服，你做的粥確實很好吃，但我沒這個口服，想吃也沒力氣吃了。”

暗空雪眉頭緊皺著，接過碗道：“我餵你。”

要的就是你這句話！花折心裏樂開了花，手卻擺個不停，“不行不行，哪能勞煩天尊餵我，折煞我也，這絕對不行。”

暗空雪也不管花折嘴上表現得多不好意思，已舀了一勺送到了花折嘴邊，花折呵呵笑了一聲，“這怎麽好意思？”然後一口便吃到了嘴裏。

暗空雪與花折對視了一眼，臉上又恢覆了一貫的冷清。

接下來花折一直盯著暗空雪的眼睛，可是暗空雪就只是機械的餵給他粥吃，好像故意避開他的目光，看都不看他一眼。於是當又一勺粥餵到花折嘴邊時，花折閉上了嘴，暗空雪終於對上花折的目光，相互對視了一番後，暗空雪冷冷道：“張嘴。”

花折瞇起眼睛笑了笑，“天尊，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？”

花折這句話一問出，跟前拿著勺子的那只手瞬間僵了，花折湊過去吃了那一勺粥，暗空雪才縮回手，低眸用勺子輕拌著碗裏的粥，許久也不說話，花折見狀朗聲笑了起來，笑得很是欠揍，暗空雪面露慍色的看向花折，“身上不疼了？”

這一問，前一刻還在笑的花折下一刻便捂住心口痛苦道：“疼，天尊，真的好疼，又疼又餓。”花折邊眨著無辜的眼睛邊張開了嘴，白色紗布裹著腦袋，唯獨露出的眼睛鼻子嘴都沒有一刻老實。

暗空雪看著花折誇張的表演，眼中透出無奈的慍怒，他舀起一勺粥送到花折嘴裏，花折邊吃邊道：“好吃，天尊，以後哪一天吃不到你做的玉蘭花粥，我還不習慣了呢，嘿嘿。”

暗空雪微抿了下唇，覆舀起一勺粥送到花折嘴裏，道：“那就多吃點。”

花折點了點頭，又吃下一口，問道：“天尊，你是怎麽幫我逼出獨角蛇毒的？這毒聽說不好去除的啊。”

暗空雪依然面無表情，淡淡道：“專心吃飯，其他的不要多想。”

“哦。”花折吃著粥，心中暗忖著，想當年他是鬥帝中階時中了獨角蛇毒都要閉關修養一個月，難道鬥帝頂階這麽厲害？幫人引毒都不用閉關什麽的？

花折正思緒亂飛時，再一張嘴，觸到一片微涼，花折回過神，低眸一看，咬到的不是勺子，而是暗空雪的……手指，花折擡眸看向暗空雪，只見暗空雪睜大了眼睛，那只欲為花折擦拭嘴角的手指僵在了花折嘴裏。

花折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，他倒不怎麽吃驚，反而不安好心的就著暗空雪白皙如玉的食指用力吮吸了一下，柔軟濕潤的舌頭舔過，暗空雪受了驚嚇般立即縮回了手，握成拳頭掩進袖口之中，有些慌亂道：“吃完了，休息吧。”

他將碗放在床頭的桌子上，起身走了下去，花折連忙叫住他，“天尊不一起休息麽？”

暗空雪滯了腳步，卻未回頭，“你先睡吧，我看會兒書再睡。”說完便走到書案邊坐了下，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。

花折無趣的躺了下去，兩眼直直的盯著房頂，沒一會兒便彈坐了起來，饒有興味的問道：“天尊，你覺得是七年前的大魔頭花折王好看還是我比較好看？”

許久沒有回覆，就在花折以為暗空雪又會以沈默帶過的時候，正翻著書的暗空雪忽然傳來一句，“都不好看。”

花折一怔，隨即撇了撇嘴，“天尊還真是口是心非，你若不是覺得我好看，看上了我，為何會對我這麽好？”

花折正說著，見暗空雪忽然放下書，接著投來一記冷清的目光，於是頓了頓，想想又接著說道：“你別老這樣看著我，好像我說錯了什麽似的，你有本事就承認你是迷戀上我的美色了。”

花折想用激將法讓暗空雪說出他喜歡蘇新珂的理由，卻見暗空雪低頭重新執起書翻閱了起來，他被暗空雪的沈悶悶得深深嘆了一口氣，道：“天尊若是有一天發現自己最喜歡的人到頭來卻是自己最恨的人，會怎樣呢？”

這回暗空雪倒是當即答了他，“我沒有恨的人。”

花折道：“行行行，您是天尊，當然不會那麽心胸狹隘，最討厭的人總行了吧，若有一天你發現你最喜歡的人突然變成你最討厭的人，你會怎麽辦？殺了他麽？”

暗空雪似乎是瞪著花折道：“我現在最討厭的人是你。”

“你看你看，你又口是心非了，明明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，還嘴硬，我就不明白了，我到底哪裏那麽優秀，竟然贏得天尊的芳心？真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，天尊你就告訴我吧。”他記得沒錯的話，蘇新珂是很內向的人，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，暗空雪是怎麽瞄上他的呢？

暗空雪忽然放下書走了過來，見他有些氣勢洶洶的樣子，花折往床裏邊挪了挪，順手把乖乖躺在一旁的貓爺也往裏挪了挪，一臉戒備的看著暗空雪，心想著不會把他這悶葫蘆惹毛了吧？

暗空雪走到床邊，卻是低身吹滅了燭燈，房間頓時暗了下來，黑暗中只聽得暗空雪低沈的聲音響起：“睡吧。”

花折怔了半晌後依言躺了下來，一陣希希索索後，暗空雪好像也躺了下來，伸手不見五指中花折問道：“天尊這麽早就睡了？”

“嗯。”回答聲在花折耳邊響起，近到能感覺到有氣息撒在他臉上，花折驚了一驚，隨即往裏滾了一輪，沒想到壓到了小狐貍，小狐貍哼唧了一聲，花折又忙往外挪了一點，這時暗空雪的聲音傳來：“你很討厭我麽？”

花折聽了想笑，“為何這樣問？”

許久沒聽到回覆，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後，花折慢慢看清了周邊的事物，窗臺撒下的夜光投在暗空雪的臉上，花折看見暗空雪正註視著他，眼裏卻有著說不出的依戀，那種溢出眼瞼的依戀之情甚至能讓人產生一種在做夢的錯覺，因為暗空雪從來不會這樣。

“天尊？”

花折喊了一聲，暗空雪楞了一下，隨即翻身躺平道：“睡吧。”然後輕輕闔上眼睛，長長的眼睫跟著覆了下來，黑暗中他白色的頭發異常顯眼。

花折亦躺平下來，將手枕在腦後，支起一條腿，另一條腿搭在其上，絮叨道：“長夜漫漫，心中空虛，無法入眠，這可咋辦唉？”

花折邊說著邊瞟向暗空雪，嘴角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，見暗空雪眼睫輕輕顫了顫，他接著道：“想我正值年輕氣盛，血氣方剛，身邊睡的卻不是個女人，真是苦煞我也。”

暗空雪睜開眼睛偏過頭來冷冷掃了花折一眼，然後翻了個身，背對著花折，沒有言語。

花折知道又捅到暗空雪最不喜歡的話題了，其實他就是想跟暗空雪開個玩笑，沒想到他還真生氣了。

“怎麽了？天尊與我都是男人，一起討論下男人的那些事怎麽了？天尊怎麽對這個話題還扭捏起來了……”

花折正說著，本來還背對著的人忽地就側翻了過來。不期然的對上一雙黑亮的眸子，花折陡然楞了一下，囁嚅道：“天尊，我錯了。”

“……睡不著？”暗空雪出聲，低低的語氣中有一點兒冷。

“對啊。”花折想也沒想就說，又覺得不對，補充道：“馬上就能睡著了。”

暗空雪沒說什麽，過了一會兒便平躺了回去。

許久，臥室靜得能聽見屋外雪落的聲音，暗空雪一動不動，花折想了想，就朝他躺近了一點兒，想瞧瞧他睡了沒？可湊過去還沒看仔細，立即感覺一道目光睨了過來。

“……你做什麽？”

花折對上那有點兒冷的眼神，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懼了一下，結結巴巴道：“沒……沒做什麽，只是想看看你。”

“那看夠沒有？”暗空雪淡淡道。

這話問的，花折頓了一頓，隨即側過身來，手拄在臉畔，凝視著暗空雪，眼神中充滿著暧昧，他輕輕搖頭道：“看不夠。”

暗空雪似乎怔了一下，然後收回目光閉上眼睛道：“睡覺，不準再說話。”

花折看著暗空雪倉促的閉上眼睛，然後看見他喉結上下動了動，然後四處又靜了下來。吃了閉門羹，花折知趣的縮回臉畔的手，平躺了回去。

慢慢的，花折恍惚之間，便進入了夢鄉。這次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飛花寨，他又看見了自己已故的軀體，還是躺在花房之中花床之上，他在那具軀體旁邊躺了下來，閉上雙目後，便聞見了縈繞鼻間的百花香味，這些花都是他鐘愛的花，花香不刺鼻，清新而淡雅，聞著很是舒服，他旁邊冰冷的軀體之上也是這種味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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